有何等气,成何等人物

原创 大阴阳论   发布时间:2019-02-13 来源:互联网


气——人最深的内力

王阳明有个金之成色与分两的譬喻,说“人人皆可为圣人”,乃是人人皆可通过淬炼自己的杂质,使自己这颗心达到与古圣无异的纯金成色。至于与古圣的能力差异,那是金之分两的问题,属于“才力”,而不再是“成色”。不论是万斤之金还是一两之金,在纯金成色上是无异的,所以人人皆当学做圣人。

这个比喻很妙,佛家说“众生皆可成佛”,也是同样的内涵。禅宗开悟的大德很多,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大善知识,也是源自才力的不同。那么就有一个问题:在这个“才力”上,真的就只能靠天生,没有别的办法了吗?

程颐有句话同样让人眼前一亮,最好地告诉了我们答案:不是的。才力,同样是可以修养出来的。这句话说:“性出于天,才出于气。气清则才清,气浊则才浊。”

“才出于气”,便是其中最亮眼之处。修自己的“成色”修的是“心”,修自己的“才力”修的就是“气”。

“气”是中国文化中的重量级观念,儒家所说的这个气,不是道家、道教、密宗所说的物理之气和生理之气,而是一种心理之气。这气一方面和心性之“性”是一体的,如王阳明说“气即是性”,朱熹说“天命之性,非气质则无所寓”,程颐还曾说“论性不论气,不备;论气不论性,不明;二之则不是”,这是基础和背景。另一方面,气也有其独立的价值和主宰处,便正是“才出于气”。前者是儒家关注的重点,后者则如惊鸿一瞥,所以才让人眼前一亮。

那么为什么说“才出于气”呢?

这在古往今来那些雄杰身上体现得最明显,我首先想到的是汉高祖刘邦。“刘项原来不读书”,刘邦是没什么文化的,却以布衣之身、近知天命之年,短短七年便得天下,在帝王之中堪称一个华彩的传奇。他能得天下的原因,自古以来便为人津津乐道,但要说到最深层,就在这个“气”,其他皆是附属。这在他得天下后归乡时在故老子弟面前随口唱出的《大风歌》中,体现得最明白:“大风起兮云飞扬,威加海内兮归故乡,安得猛士兮守四方!”诸位可着意体会下,这是怎样的一股气?

对于这气的主宰作用以及其他品质的附属地位,苏轼《留侯论》中有段话说得最好:“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,必有过人之节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,匹夫见辱,拔剑而起,挺身而斗,此不足为勇也。天下有大勇者,卒然临之而不惊,无故加之而不怒。此其所挟持者甚大,而其志甚远也。”其中只提到了隐忍这一方面,推衍开来便是不为小者所夺,一切小的方面都不能影响自己,原因就是“所挟持者甚大而志甚远”。这样说还是抽象,而如果往这样的人气量宏大上体会,则就很真切了。

不受干扰是一方面,还有另一方面。刘邦得天下后,问臣子们自己所以得天下、项羽所以失天下的原因,有人答是因为刘邦赏罚分明、与天下同利,项羽则嫉贤妒能、吝啬封赏。刘邦说你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,然后说了一段流传千古的话:“夫运筹策帷帐之中,决胜于千里之外,吾不如子房。镇国家,抚百姓,给馈饷,不绝粮道,吾不如萧何。连百万之军,战必胜,攻必取,吾不如韩信。此三者,皆人杰也,吾能用之,此吾所以取天下也。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,此其所以为我擒也。”很多人以为这是说会用人,看得太浅了。刘邦说的,明明是一种对全局的观照把握和统筹贯通能力,用能人和合适的人仅仅是其中一环。这种能力来自哪里呢?还是气。

说到一个人的才干,最高的评价,叫做“雄才大略”。雄便是一股气,雄则才,雄才便是气大之才。有这样之才的人,自然就能有“大略”,一种大眼界、大格局之下的战略能力与手腕。自古以来,战术高手并不少见,战略高手则如凤毛麟角。之所以“才出于气”,就是因为气与战略乃是一内一外,气不足不大之人,一定没有战略能力,因为没有相应的眼光和格局。有了这种气就能最大程度地看到整体,有了这种战略能力就能最大程度地驾驭整体。从这个方面看,项羽当然是英雄,却只有豪杰气,刘邦身上的,才是帝王气。刘邦只是个例子,古来成大事者,身上莫不有着这样一股气,可自去对照。回到身边的现实,你看那些成事者,又哪个身上没有一股气?那些身上有股气的人,我也知其必会成事。

所以“才出于气”的才,只是一种经世之才,不是各行各业所需的那种天赋,这种天赋是真的难以改变,只能勤以补拙、尽力弥补。但话又说回来,这个“经世”不是狭义的,人生在世方方面面哪里不需要经营?需要经营便用得着这种气、这个才,而不只是在家国天下上。同时,就算是在那些天赋上,又哪个不需要一种雄才透出来提升作品的档次?就像纯从音乐天赋上,贝多芬可能比不上莫扎特,但贝多芬才是乐圣,九大交响曲的恢弘气势震荡古今。所以这个才,可以说才是最高的天赋所在。妙就妙在这个最高的天赋,却是可以养的。

所以一个人气大,这叫富贵气,从主宰的角度说就是王气。这气并不只有大气,还有静气、正气、和气等等,总之是一种浑厚之气。气无好坏,却有深浅,因深浅而分等级。上至帝王将相气,下至市井小民气。有静气也有躁气,有正气也有邪气,有和气也有戾气。这些就是程颐所谓的“气清则才清,气浊则才浊”,清浊就是说深浅两种性质。从世间法来说,养气,就是从根本处养自己的贵气。

但“才出于气”的内涵,却不只限于世间和功业,出世间和修养成就也同样如是。禅宗古德言:“学佛乃大丈夫事,非王侯将相所能为。”这份法王之气,比之人王如何?说到富贵气,佛教最高经典《华严经》便被称作“富贵的华严”,憨山大师所谓“不读华严,不知佛家之富贵”,这是法上的富贵,万象无穷而一统。对所谓的雄才大略,“孔子登东山而小鲁,登太山而小天下;故观于海者难为水,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”,岂是帝王所能企及?王阳明身上便有着显著的豪杰气,终成心学法王,成就了心学大成的富贵。气之深浅下的层级划分,孔子也说人分五等:圣人、贤人、君子、士人、庸人,五种人其实就是五种气。

所以气是一贯世出世间的,能够有这种力量的东西,一定在道的层面。那么气的实质到底是什么?王阳明有句话,点破了其中玄机:“生字即是气字。”易云“生生之谓易”,道,是有着两层内涵的,一曰寂灭之性,一曰生生之意。所谓心物一元,寂灭之性便是心的本质,生生之意便是物的本质。气,正是这生生之意。性主静,气主动,一个本来常清净,一个发用流行不息。它们一体不二,便是易所谓“天下至动而不乱”。既然气关系的是生意和物的本质,那么关系着才与成就,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?这是天道法则啊!

用武侠的话来说,性,就是心法;气,就是内力。有了这两个,最平常的招式、最寻常的武器也能具备非凡的力量,有如神功和神器。少了哪个,都不能成为高手。故曰:智者炼心,高人养气。内用要着重炼心,外用要着重养气。

关键的问题是,到底该如何养气?

养气——理直则气壮

孟子是养气说的大祖师和大宗师,程颢所谓儒家在易、道、神、性、教等根本观念外,至孟子提出养气说,才“可谓尽矣”。孟子关于如何养气的答案,分理、事两个方面,理即本,事即行。

这个本,还是在立志。孟子言:“夫志,气之帅也;气,体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气次焉。故曰:持其志,无暴其气。”又说:“志一则动气,气一则动志。”这都是说志和气是一体两面,因为所谓心志,志生于心性,性和气本就是道的一体两面。有了志必有气之动,有了气必有志之立,相随而不分。譬如你心里有个真切的志向,便自能调动起你胸中之气;你被人看不起或感到羞愧,胸中气起,想争口气的志也便有了。志、气一体,便是所谓“志气”——从这个词本身,你就可以体会其意蕴所在。然后自然就能推动你去行,志气有多足多大,才能走多远爬多高,这几乎是必然的。这里就是源头。志气不动,人就不动。

王阳明十二岁便立志做圣人,很多大儒也很早就立下了圣贤之志,于是你才能知道这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,而是尽性知命以及修齐治平的必然,是必备而不可缺的。佛家也同样如是,称立志为发愿,古德们都有大誓愿,不论是佛陀“不证菩提,不离此座”这样的证悟之誓,还是地藏菩萨“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”这样的度世之誓,他们的菩提行和菩萨行,都是胸中之气广大充满之下自然而然地外露。小乘向大乘的转变,根本上也是从寂灭之性入、从生生之意出,谋求性与气的圆融,所以称圆满成佛。儒家则是从生生之意入,而圆满的标准却没有第二个。

孟子的话告诉我们,气不足不大怎么办?立志;志立不起来怎么办?发气;志与气,要“联动”。但还是有个问题,两方面都无力怎么办?这里要明白,志和气虽能一开始就具备,却不是一开始就充实的。人还需要行,行就是充实的办法。志气充实之时,其实就是道成之时。志、气、行,不是先后的概念,而是始终一体,要三位一体地去看去做。

那么如何去行呢?这便从理到了事,而且是直接从养气下手。孟子接着说道: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。”浩然之气就是那个理体,怎么养它呢?然后解释道:“难言也。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,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于天地之间。其为气也,配义与道;无是,馁(无力,所谓气馁)也。是集义之所生者,非义袭而取之也。”这句话同时告诉了我们养气的原则、方法和误区。

原则,就是“直养”。“直”就是直了,可参致良知之致。只是所致是“义与道”,孔子说仁孟子说义,仁义其实就是他们的道,与王阳明的良知,根本内涵上都是一样的,只是因人不同,各随体会而说这许多个。所谓直养就是直义,一件事这样做仁不仁、义不义、有良知没良知,这其实每个人不用想都知道,“不待学而知,不待虑而能”的良知良能说,正是孟子提出的。直了遵循这知道去做,就叫直养。直养而无害,无害就是千万不要妨害这一点,因为一旦妨害就是心曲,都是私心杂念。

方法,就是“集义”。集就是不断去汇集直养,朱熹所谓“集义,犹言积善,盖欲事事皆合于义也”。孟子的浩然之气与集义、孔子的仁与礼、王阳明的良知与致,还是一回事。集义的结果,就如同致良知的涵养扩充,充养彻底便是良知光明;禅宗行住坐卧、二六时中皆住在当下平常心的直心中,待打成一片便是明心见性;集义到最后,也是至大至刚、充塞天地的浩然之气。那个境界,孟子言:“充实之谓美,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,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。”虽然都是一回事,但不要忘了“才出于气”,孟子从气的方面说,还有其珍贵的独立价值。这个集义的过程,孟子叫做“原泉混混,不舍昼夜。盈科而后进,放乎四海”,泉水不舍昼夜地往前流,遇到坑洼要充满了才能继续往前流,如此最终才能抵达大海。这是教我们要步步落实,禅宗所谓“脚跟点地”。总之,“流水之为物也,不盈科不行。君子之志于道也,不成章不达。”

最后是那个误区,便是“非义袭而取”,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,而必须经由集义才能完成。这也就是顿悟与渐修的关系,《楞严经》所谓的“理则顿悟,乘悟并销;事非顿除,因次第尽”。人心好求快求速,总以为理之顿悟就是事之顿除,所以热衷于追求高明的道理和寻求妙法,这是混淆。在这关键节点上掰扯不清,就永远别想上路。事实上,任你根器再好、慧力再大,事上磨炼的过程也绝不可免,而只能缩短。举个例子,一个人就算在一件事上天赋再高,比如画画和写作,还要不要练习?天赋高就等于功底深吗?可知矣。天赋高,只能让你进步更快,不是就能替代训练了。修行也是如此,不经一番旷日持久的艰辛磨炼,便绝不可能有深厚的功力。理之顿悟与事之渐修,决定是两回事。

以上就是从自身做养气工夫的方法,属于“自力”。此外还有个“他力”,可以作为增上缘。这便是孟子所说的“居移气,养移体”。意思就类似于富养可以自然养成人的眼界、格局和气质,你所居的地方交往的人也能很大程度上影响你的气。对此苏辙在《孟子解》中曾举到司马迁的例子,说“太史公行天下,周览四海名山大川,与燕、赵间豪俊交游,故其文疏荡,颇有奇气”,宋濂解释说“其气愈充,其语愈壮,其志意愈高,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”。这他力的增上缘,便是读万卷书而行万里路,见各色人而交豪杰人。同时,一个人如果主动心系天下、胸怀苍生万物,也能在自己心上具备这样一番他力。你成就苍生万物的同时,苍生万物也在成就你。

最后不要忘了,性与气是一体,无论得了哪个,都同时会得两个,所以都是殊途同归的入路,各有所重而已。从入世而出世,最好的办法便莫过于养气。

孟子在先秦诸子中最为阳刚,他教我们养的气,乃是气场。到了宋儒说养气,目的如朱熹言叫做“变化气质”。养气的真谛,就在这两点里了。

变化气质,变换气场。

来源:大阴阳论/专注佛、道、易、王阳明的高品质原创公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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